第一章 棉花终落地（第2页）

一路上她都将头歪靠在车窗玻璃上，随着车身的颠簸，她的头也在玻璃上晃动，而她的发丝被车窗投射来夕阳，照耀得发亮。

那天夜里，家门口的狗吠了起来，打开手电，她抱着一筐书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。不同以往的是，这次她给的不再是教科书和对应题册，而是她读过的课外读物。

她的刘海全被风吹到了脑瓜后面，露出了光洁的额头，她喘着粗气说：“这些书，我都看过。留着也没有大用，你得空的时候可以读读看。”我料想她定是怕黑，一路小跑来的。

她弯腰将一筐书搁到地上，特地翻找了余华的《活着》示意我看。我关上门，执意要陪她回家，她没好拒绝。

月光透过路旁的树林洒下星星点点的光，马路旁的渣土车在刷刷地飞驰，她走得很慢很慢，最后停住了，她说：“那些书，你一定要等到高考志愿填完再去看，先把正事解决了。”我说：“好，阿姐。”

过了这一条马路，就到了她家门口，屋里投来巨大的光晕，她就站在那光芒里向我摇了了手说：“再见”。

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说再见，也是最后一次和我说再见。

第二天我还在床上睡得正酣，母亲过来摇我：”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，我们村你那老表叔的大女儿没了。”

“妈，你在说什么鬼话，什么没了。”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，不解地问。

“你这丫头，你亲娘说话还能骗你，不信你自己跑去看看。”

我一骨碌爬下床，就往表叔家门跑去，母亲在后面拼命叫唤：“死丫头，你还给我穿着睡衣呢，像什么话。”

我一口气冲到表叔家门口，只见表叔表婶抱在一起哭喊着。

“医生刚刚来过，说没……气了，割腕自杀……走的。”“这丫头不懂事啊，我俩辛辛苦苦把她供上大学，没想到这一拍屁股就走了，连招呼都没有和她亲娘老子打。”

同村的几个长辈围在表叔表婶婶周围不停地安慰着他们，毕竟事已至此，劝他们想开点。

我穿过人群，走进阿姐的房间，整个房间的布置真的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，她从小就爱干净，这点我们村人人皆知。

房间的四周墙壁上，张贴着数不清的奖状，都是她从小到大的荣誉，窗台上挂着一只白色羽毛风铃，风一吹那悦耳的声音也就被风捎带来，可是此时的阿姐再也听不到了。

她穿着洁白的睡衣裙，安静的躺在床上，零星的头发丝散在苍白的鬓角两边，若不是手腕上的那道醒目的红痕和地上的那一大滩血，应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睡着了吧。

此时母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，一下子把我往外面拽。

“你这丫头怎么回事，死人房间你敢随便进，不嫌晦气。”我没有应答母亲“你看外面那么多孩子，谁像你这样莽莽撞撞，不知轻重。”她在一旁继续嘀咕着，我说不上来话。

随即几个年长的女性长辈急匆匆地跑过来，“秀兰，丫头的寿衣买来了，这尺寸应该合适。”表婶婶狠狠揉搓了一把眼泪，应声站起来了。

“棉啊，别怪妈，咽气前没能给你穿上。”她走起路来跌跌撞撞，母亲上前搀扶着，几个女长辈也一同进了屋。

阿姐的后事很简单，没过多久就下了葬，没有吹喇叭，也没有宴请亲朋好友喝这场白事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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